[00:00:00] 第117集。
[00:03:00] 归还全谱。
[00:07:00] 顾璨。
[00:08:00] 我们当时就说好了。
[00:11:00] 这本全谱是我跟你借的。
[00:14:00] 总有一天要还给你。
[00:16:00] 我不要，
[00:17:00] 送给你就是你的，
[00:19:00] 你当时说要还，
[00:20:00] 我根本就没答应你要讲道理的陈平安，
[00:25:00] 你不要这样，
[00:27:00] 我怕在性情偏激又极其早慧的孩子眼中，
[00:31:00] 天底下就只有陈平安讲道理了。
[00:34:00] 一直是这样的陈平安没有说话，
[00:38:00] 拿起那双筷子低头扒饭，
[00:40:00] 一直到吃完那碗饭，
[00:42:00] 他就再没有抬起过头。
[00:45:00] 当顾璨哭着说完那句话后，
[00:48:00] 妇人脑袋低垂，
[00:49:00] 浑身颤抖，
[00:51:00] 不知道是伤心还是愤怒。
[00:54:00] 顾璨，
[00:59:00] 我会打你，
[01:00:00] 会骂你，
[01:02:00] 会跟你讲那些我琢磨出来的道理，
[01:05:00] 那些让你觉得一点儿都不对的道理，
[01:08:00] 但是我不会不管你，
[01:11:00] 不会就这么丢下你。
[01:13:00] 陈平安始终没有转头，
[01:16:00] 嗓音不重，
[01:17:00] 但是语气透着一股坚定，
[01:20:00] 迹象是对顾璨说的。
[01:22:00] 更像是对自己说的。
[01:26:00] 如果哪天我走了，
[01:29:00] 一定是我心里那个坎迈过去了。
[01:34:00] 如果迈不过去。
[01:36:00] 我就在这里，
[01:38:00] 在青峡岛和书简湖待着，
[01:42:00] 好的，
[01:43:00] 说话算数，
[01:44:00] 你陈平安从来没骗过我，
[01:47:00] 那今天可能要破例了。
[01:49:00] 顾璨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，
[01:52:00] 刚刚略微松懈下去的身体再度紧绷，
[01:56:00] 心弦更是如此。
[01:58:00] 之前在来的路上说，
[02:00:00] 在饭桌上我只听你讲，
[02:02:00] 我不会再说了。
[02:04:00] 但是我吃过这碗饭，
[02:06:00] 觉得又有了些气力，
[02:08:00] 所以打算再说说。
[02:10:00] 还是老规矩，
[02:12:00] 我说你听之后，
[02:15:00] 如果你想说，
[02:16:00] 那就轮到我听，
[02:18:00] 不管是谁在说的时候，
[02:20:00] 听的人讲与听的人都不要急。
[02:24:00] 陈平安，
[02:24:00] 那我能回桌子吗？
[02:26:00] 我可还没吃饭呢，
[02:29:00] 多吃些，
[02:30:00]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。
[02:34:00] 顾璨抹了把脸，
[02:35:00] 走到原先的位置，
[02:37:00] 只是挪了挪椅子，
[02:39:00] 挪到距离陈平安更近的地方，
[02:41:00] 生怕陈平安反悔，
[02:43:00] 说话不算话，
[02:44:00] 转头就要离开这座屋子，
[02:46:00] 和青霞道，
[02:47:00] 到时候他好更快拦着陈平安。
[02:51:00] 然后顾璨自己跑去盛了一碗米饭，
[02:55:00] 坐下来后开始低头扒饭。
[02:57:00] 从小到大，
[02:59:00] 他就喜欢学陈平安，
[03:02:00] 吃饭是这样，
[03:03:00] 双手拢袖也是这样。
[03:06:00] 那会儿到了天寒地冻的大冬天，
[03:09:00] 一大一小两个都没什么朋友的穷光蛋，
[03:12:00] 就喜欢双手拢袖取暖。
[03:15:00] 尤其是每次堆完雪人后，
[03:17:00] 两人一起拢袖后一起打哆嗦，
[03:20:00] 然后哈哈大笑，
[03:22:00] 互相嘲笑。
[03:24:00] 若说骂人的功夫，
[03:26:00] 损人的本事，
[03:28:00] 那会儿挂着两条鼻涕的顾璨就已经比陈平安强多了，
[03:33:00] 所以往往是陈平安被顾璨说得无话可说。
[03:39:00] 陈平安看了眼顾璨婶婶，
[03:45:00] 如果今天再有一个孩子在门外徘徊不去，
[03:49:00] 你还会开门给他一碗饭吗？
[03:53:00] 还会故意跟他讲这碗饭不是白给的，
[03:57:00] 是要用卖草药的钱来偿还的。
[04:05:00] 我觉得不太会了。
[04:08:00] 当然，
[04:10:00] 我不是觉得婶婶就做错了，
[04:12:00] 哪怕抛开书简湖这个环境不说，
[04:15:00] 哪怕婶婶当年那次不这么做。
[04:18:00] 我都不觉得婶婶是做错了，
[04:21:00] 所以当年那碗饭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。
[04:26:00] 还有，
[04:28:00] 让我陈平安稍稍心安一些，
[04:31:00] 觉得我不是我娘亲嘴里一定不要去做的那个乞丐，
[04:35:00] 还是先欠了婶婶的钱，
[04:37:00] 吃过了饭，
[04:38:00] 我肯定能还上。
[04:43:00] 可是婶婶，
[04:45:00] 那你有没有想过，
[04:46:00] 没有那碗饭，
[04:48:00] 我就永远不会把那条泥鳅送给你儿子，
[04:51:00] 你可能现在还是在泥瓶巷过着你觉得很贫苦很难熬的日子。
[04:58:00] 所以善有善报，
[04:59:00] 恶有恶报，
[05:00:00] 我们还是要信一信的。
[05:02:00] 也不能今天过着安稳日子的时候，
[05:05:00] 只相信善有善报，
[05:06:00] 忘了恶有恶报。
[05:09:00] 我今天这么讲，
[05:11:00] 你觉得对吗？
[05:13:00] 妇人仍是默默垂泪，
[05:15:00] 不说是与不是。
[05:17:00] 他害怕今天自己不管说了什么，
[05:20:00] 对于儿子顾璨的未来来说，
[05:22:00] 都会变得不好，
[05:23:00] 所以他宁肯一个字都不多说。
[05:27:00] 陈平安懂这个，
[05:29:00] 所以哪怕当年顾璨说了妇人在那条小泥鳅仪式上的选择，
[05:33:00] 陈平安依旧没有半点怨恨。
[05:36:00] 应该感恩的就感恩一辈子，
[05:40:00] 后边发生了什么，
[05:42:00] 对也好，
[05:43:00] 错也好，
[05:44:00] 都覆盖不了最早的恩情。
[05:46:00] 就像家乡下了一场大雪，
[05:48:00] 泥瓶巷的泥路上积雪在后，
[05:51:00] 可春暖花开后，
[05:53:00] 还是那条泥瓶巷，
[05:54:00] 家家户户门口的那条熟悉的路。
[05:59:00] 唯一的不同就是陈平安走了很远的道路，
[06:03:00] 学会了不以自己的道路去强求别人。
[06:07:00] 所以，
[06:08:00] 他今天先在饭桌上仔细听完了顾璨如今所有内心的想法，
[06:17:00] 婶婶，
[06:17:00] 你放心，
[06:18:00] 我不会强行让顾璨学，
[06:20:00] 我不用这样，
[06:21:00] 我也没这个本事，
[06:24:00] 我就是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做点儿什么，
[06:28:00] 做点儿我和顾璨如今都觉得没错的事情，
[06:33:00] 我留在这里不耽误顾璨保护你，
[06:37:00] 更不会要你们放弃现在来之不易的富贵。
[06:40:00] 可以吗？
[06:43:00] 告诉婶婶和顾璨一个好消息。
[06:46:00] 顾叔叔虽然死了。
[06:48:00] 可其实不算真死了，
[06:52:00] 他还在世。
[06:53:00] 因为成为了阴物，
[06:55:00] 但是这终究是好事情，
[06:59:00] 我这趟来书简湖，
[07:00:00] 就是他冒着很大的风险告诉我，
[07:03:00] 你们在这里不是什么万事无忧，
[07:07:00] 所以我来了。
[07:09:00] 我不希望有一天，
[07:11:00] 顾璨的所作所为，
[07:12:00] 让你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团团圆圆的机会，
[07:16:00] 哪天就突然没了。
[07:18:00] 我爹娘都曾经说过，
[07:22:00] 顾叔叔当初是我们附近几条巷子最配得上婶婶的那个男人。
[07:27:00] 我不希望顾叔叔那么一个当年泥瓶巷的好人，
[07:30:00] 能够写一手漂亮春联的人。
[07:32:00] 一点儿都不像个庄稼汉子，
[07:34:00] 更像读书人的男人也伤心。
[07:40:00] 婶婶，
[07:42:00] 顾璨，
[07:43:00] 加上我。
[07:45:00] 我们三个都是吃过别人不讲道理的大苦头的，
[07:50:00] 我们都不是那些一生下来就衣食无忧的人，
[07:54:00] 我们不是那些只要想就可以知书达礼的人家。
[07:59:00] 婶婶跟我都会有过这辈子差点就活不下去的时候，
[08:04:00] 婶婶肯定只是为了顾璨才活着。
[08:07:00] 我是为了给爹娘争口气才活着，
[08:11:00] 我们都是咬着牙齿才熬过来的，
[08:13:00] 所以我们更知道不容易三个字叫什么是什么。
[08:19:00] 话说回来，
[08:20:00] 在这一点上，
[08:22:00] 顾璨年纪最小。
[08:24:00] 在离开宁平巷后，
[08:26:00] 却又要比我们两个更不容易，
[08:28:00] 因为他才这个岁数，
[08:30:00] 就已经比我、
[08:32:00] 比婶婶你还要活得更不容易，
[08:36:00] 因为我和婶婶再穷，
[08:37:00] 日子再苦，
[08:39:00] 总还不至于像顾璨这样每天担心的是死。
[08:46:00] 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问一个为什么，
[08:50:00] 可没有人会来跟我说为什么。
[08:53:00] 所以可能我们想了些之后，
[08:55:00] 明天往往又挨了一巴掌。
[08:57:00] 久了，
[08:58:00] 我们就不会再问为什么了，
[09:01:00] 因为想这些根本没有用。
[09:03:00] 在我们为了活下去的时候，
[09:05:00] 好像多想一点点都是错自己，
[09:09:00] 错别人，
[09:10:00] 错世道，
[09:11:00] 错世道给我一拳，
[09:14:00] 我凭什么不还世道一脚？
[09:18:00] 每一个这么过来的人。
[09:20:00] 好像成为当年那个不讲道理的人。
[09:23:00] 都不太愿意听别人为什么了，
[09:26:00] 因为也会变得不在乎，
[09:28:00] 总觉得一心软就要守不住现在的家当，
[09:31:00] 更对不起之前吃过的苦头。
[09:34:00] 凭什么学塾先生偏爱有钱人家的孩子？
[09:38:00] 凭什么我爹娘要给街坊瞧不起？
[09:41:00] 凭什么同龄人买得起纸鸢，
[09:43:00] 我就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瞧着？
[09:46:00] 凭什么我要在田地里累死累活？
[09:48:00] 那么多人在家里享福，
[09:50:00] 路上碰到了他们，
[09:51:00] 还要被他们正眼都不瞧一下？
[09:54:00] 凭什么我这么辛苦挣来的别人一出生就有了那个人还不知道珍惜？
[10:00:00] 凭什么别人家里每年中秋节都能团圆？
[10:05:00]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。
[10:07:00] 我也不知道100年前、
[10:09:00] 1万年前是怎么样的，
[10:11:00] 我更不知道这个世道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。
[10:16:00] 我读了很多书，
[10:18:00] 知道了一些道理，
[10:20:00] 可我知道越多，
[10:21:00] 我就越不敢肯定自己想出来的道理是不是就一定对了，
[10:26:00] 就一定能够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把日子过得更好。
[10:31:00] 在到了这里之前，
[10:34:00] 在一个小女孩身边，
[10:36:00] 我觉得是可以把日子过得更好的。
[10:40:00] 可是看到顾灿之后。
[10:44:00] 我觉得可能是我错了。
[10:47:00] 那个小女孩只是跟在我身边，
[10:50:00] 才能活得稍微好一些。
[10:53:00] 并不就一定是因为我教她那些道理，
[10:55:00] 让他活得更轻松更好。
[10:59:00] 谁不想活下去？
[11:01:00] 好好活着。
[11:03:00] 都想每一个明天都比今天更好一些，
[11:06:00] 我也想啊，
[11:08:00] 在泥瓶巷的时候，
[11:10:00] 想再去大翠书院的路上，
[11:12:00] 去老龙城，
[11:13:00] 去倒悬山，
[11:14:00] 去桐叶洲，
[11:15:00] 去藕花福地，
[11:16:00] 再去家乡的路上，
[11:17:00] 都想，
[11:18:00] 一直在想，
[11:20:00] 可天底下没有最高的道理，
[11:22:00] 总该有最低的对错是非吧。
[11:26:00] 我们哪怕为了活下去，
[11:28:00] 做了很多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，
[11:30:00] 做还是有对有错吧。